母亲去世的那几天我烦透了。从几天前她开始活力大减,很少动弹,极少说话与进食开始,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临床科室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为了进一步争取时间,延长她的生存期,我们甚至去拜访了David Herman Ilson博士——那位编写了全球消化系统癌症治疗指南的教授,但是受困于医疗法规的限制,母亲的积极治疗方案一次又一次地被医务处驳回。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迫于无奈,只能将母亲接回自己的医院,执行安宁医疗。
去世的前一天,阴,母亲已经进入血压不稳、呼吸困难和意识模糊的情况。我至今还记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冲向血液科要求配血、调血被无情拒绝的情形。后来发飙,电话打给正在出差的血库主任和院长,才有了后面“无论王主任要多少血都必须给供上”的死命令。我还记得那时我捧着那包珍贵的血浆从血库跑向病房时身体忍不住地震颤。
可能和前一天的输血有关,当天夜里母亲的情况有所好转,第二天一早排出的粪便肉眼观察呈新鲜的黄棕色且成型,只是集粪袋脱胶,我又要跑回去拿新的集粪袋。半路上接到父亲的电话,急返程,人已经不行了。
母亲的死亡宣告时间是11:58分,病房里哭成一团,只有我躲在病房外,帮不上忙,也不敢进去。
另一个严重的阿兹海默症的患者,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爹,日夜颠倒,每天夜里在其他病人熟睡的时候,他在病床上口齿不清地大喊大叫。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多月,影响其他患者的休息,面对频繁的投诉,我们也能感受到医护人员的压力。我很少见到他家属来探视,直到有一天半夜里高频喊叫声逐渐削弱消失,护士一早巡房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遗体管理中心将人拉走的时候,我见到一位女士孑然一身站在病房门口,老人的外套耷拉在她的手臂上,神态平静但难掩疲惫、但两个深陷的黑眼圈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疾病通常不会给患者带来一个优雅、宁静的死亡。幸运的是,相比之下母亲的去世非常平静,在陪伴和照料她的这些时间里,我深切体会到充满关爱与真诚的沟通、细致地照料以及给予她生命结束期最大限度的个人掌控,这才是有尊严的死亡。
2023年,我国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已达21.1%,标志着我国正式进入中度老龄化社会。其中,江苏、上海等省(市)的老龄化程度更为突出,老龄化率已超过24%,而南通等地甚至已达到重度老龄化(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超过20%)的标准。更值得关注的是,在2023年的死亡人口中,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占比高达约70%。在导致老年人死亡的诸多因素中,心血管疾病(如脑卒中、冠心病)、癌症(肺癌、胃癌)和呼吸系统疾病(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是三大主要死因,合计占比超过60%,对老年人的健康构成严重威胁。
面对日益严峻的老龄化趋势和老年人群体的高死亡率,我们不得不正视一个长期被忽视的问题:死亡教育。如何帮助人们,特别是老年人,正确认识死亡、坦然面对死亡、积极参与生命规划,已经成为我们迫不及待需要解决的社会议题。
或许,我们总是习惯于将死亡视为生命的终结,一个不可避免的悲剧。但当我逐渐沉淀下这些经历,并开始着手准备这本关于老年人生活状态的书籍时,我开始意识到,死亡不仅仅是个体的终结,更是生命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就像伯克在《伯克毕生发展心理学》中提到的那样,“死亡对我们物种的生存意义重大,一代人死了,下一代人才能生存。” 这并非冷酷的陈述,而是对生命更深层次的理解。死亡为新生命的诞生腾出了空间,也为新思想的萌芽创造了机会。正如落叶归根,滋养着来年的新芽;亦如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
死亡也提醒着我们,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质量。 我们无法控制生命的长度,但可以拓展生命的宽度。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去爱、去体验、去创造,让生命绽放出最绚丽的光彩。即使最终告别这个世界,也能留下一些美好的东西,影响着后人,延续着生命的意义。
死亡还促使我们思考如何更好地生活。 当我们意识到生命终将逝去时,就会更加珍惜当下的每一刻,更加关注自己的健康和幸福,更加重视与家人和朋友的相处。我们会更加积极地参与社会活动,为他人提供帮助,让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
因此,死亡教育不仅仅是教我们如何面对死亡,更是教我们如何更好地生活。 它可以帮助我们摆脱对死亡的恐惧,更加坦然地面对生命的终结,更加积极地规划自己的人生,最终实现有尊严的死亡。
在这一章节里,我们将一起探讨法律层面的死亡的意义、以及从病患角度、家属角度和医生角度如何更好的执行安宁照护和临终关怀,希望能帮助大家更好地了解和面对死亡,活出精彩的人生。